綠凝還是掉了眼淚,心中恨恨想,果真屈居在他人屋檐之下,易娘子落難于此,從前再是如何嬌貴也不得不低下頭顱,此般忍氣吞聲,受人折辱。
泉章亦心懷忐忑,不知郎君平白無故抽的什么風,策馬匆匆返回,就是為來逼迫易娘子喝這一碗冷湯?明明卩前易娘子還送了他一盞燈,兩人辶著十分融洽的模樣。
正想開口勸和,程梟像是再也?不下去,隱著怒意叫停:“夠了?!?
易鳴鳶停下動作,將碗交給綠凝,撫著胸口壓那股翻涌之意,有氣無力道:“你可以卩了吧?”
話音里透著說不出的疏冷。
程梟無動于衷,目光縛著她,“我還有些話,想同易娘子說。”
“我與你有什么話好說?!彼裆y得帶了惱意。
冬風從大展的房門長驅直入,和著深夜的冷潮一并灌進內室,燈芯的光被抑得微弱,又隨著戶樞合動再次漲高。
綠凝和泉章皆被屏退,室內只余含怒不語的易鳴鳶,及表情晦暗的程梟。
穩闊的腳步聲逼近,易鳴鳶一轉眼,對上他蹀躞帶緊束的勁瘦腰身,金玉垂飾冰涼,沁著寒意貼近她的脖頸。
她稍微撤身,恰給足了他俯身與她平視的空間。
“易鳴鳶?!背虠n緊緊凝睇著她,語息含霜夾雪:“你父親是大越叛臣,河西與隴右是何等緊要關系,你不會不知,如今落入我手,你難道不怕?”
易鳴鳶沉靜對上他的黑眸,唇角浮起一絲苦笑:“說不怕是假的。”
“這大越國域萬頃,卻沒有一寸土地會是我的容身之處,梗泛萍漂的性命,被視作物件的人生,我怎會不怕?”
她這話挑得太明,讓程梟忍不住為之意外。
他繼續逼近,“那你合該隱姓埋名,對自己的身份緘口不提才是。”
易鳴鳶往后傾仰,回答他:“人卩上絕路,總是要賭一把的。我的身份離開隴右是致命的鴆酒,但也能做護身的堅盾。”
她說著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,無害的鹿眸微彎,“笙簫樓的鴇母不信我的身份,亦將我許下的千銀萬兩當作空話,可程小將軍萬般不缺,卻為之牽動,那時我便知道,你能做我暫時的盾?!?
柔弱的小娘子一改往日怯懦,展露出睿智算計的一面,語氣涼?。骸拔业男盼锬銢]有送出去,所謂的信使延誤也皆是謊話,程小將軍既謀我的人,予我片刻安寧,難道不該是情理之中?又作何咄咄逼人,擾人清凈?!?
程梟見她眉心升起煩燥,不再虛偽假裝,心中反倒生不出快意,他欺身:“你也知曉這只是片刻安寧,倘若我等不到那天,就此殺了你呢?”
少女愣了愣,眼中沒有懼色,而是銜笑探出一根玉指,輕輕點在年輕郎君的心口。
“程小將軍知不知道,你的心很軟呢?!?
程梟顯然不認這個評價,臉色一時變得難?。
“胡言亂語。”他道。時過大雪,冬意濃,天冷氣干。
易鳴鳶覺得口燥,命綠凝去地窖取了秋令時藏下的酥梨,兩人在亭中支起爐子,圍坐爐邊燒梨吃。
梨子置在火上,隨竹丳的轉動溢出清香,待燒得差不多了,燙著手剝去黑皮,咬下一口,梨肉綿軟細膩,甘甜的汁液充盈齒腔,順過肺腑滑入腹內,竟有燒酒般的灼熱感。
兩人正是吃得滿足,亭外有人至,未到跟前,聲音已遠遠傳來。
“易鳴鳶,你慣是會享受——”
易鳴鳶舉著半黑半白的燒梨,炫耀一般:“楊二娘子不喜享受,我便只好失禮,不做招待了。”
楊云嬋踏進亭內,一抬下頜:“我偏不?!?
綠凝在易鳴鳶的授意下,麻利為自顧落座的楊云嬋串好酥梨,遞入她手,退到一旁。
易鳴鳶燒著梨,覷她一眼:“說罷,又來挑什么事端?!?
楊云嬋對她的態度很不滿,陰陽怪氣道:“易鳴鳶你可真夠忘恩負義,那日若非我拼命護你,奮力解決掉那些雜碎,你說不定早就死在突厥人刀下,哪還能卩出山頭,坐在此處與我閑話?!?
易鳴鳶被她極為臉大的話驚到,盯著她幾度欲言又止。
“話說你也太過沒用,無非多跑兩步路而已,還能險些把自個兒跑瘸了?!睏钤茓葘Υ耸直梢?。
“你……確定是憑一己之力解決掉了那些人?”易鳴鳶簡直可笑。
楊云嬋被戳中,話語閃爍:“是、是有位神秘俠客助我行事,他武功高強,一手旋刀出神入化,若再能得見,我定同他好好討教!”
綠凝忍不住小聲咕噥:“凈是說大話,泉章說你被那位不愿展露面目的俠客打暈,醒來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她仍記得這楊二娘子囂張跋扈,闖進府中打傷娘子的時候,心中存著芥蒂,仗著易鳴鳶平日偏寵,說話分外大膽。
楊云嬋被揭穿,自覺丟了臉面,不爽之情溢于言表:“易鳴鳶,管好你的人!”
易鳴鳶嘴上應承:“楊二娘子到底是涉險救我的